評定書

廖鴻基,1957年出生,花蓮人。廖鴻基沒有耀眼的學歷,也不見有顯赫的事蹟,但他成功自我發展為一位重要的台灣作家,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以降,不斷以海洋為主要場域,書寫與海洋有關的自然與人文現象,格局恢宏,筆觸靈動細膩,為台灣現代海洋文學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廖鴻基先是一位漁夫,捕魚為業,是名副其實的討海人。他長期在海上生活,熟悉海洋環境,對海洋生態有深刻的觀察與體會,特別關心人與魚的互動關係;其後乃發展成為愛海的文化人,通過民間力量維護海洋。當他執筆描寫蔚藍海洋、充滿生命力的魚群,以及人在其中的活動與感悟,一種以獨特方式融入的海洋文學於焉誕生了。
迄今為止,廖鴻基已出版作品集二十餘本,主要是散文,也有報導文學和小說,全都與海洋有關,其中較早的《討海人》(1996)、《鯨生鯨世》(1997)、《漂流監獄》(1998)、《來自深海》(1999)合稱「海洋四部曲」,流傳甚廣,被視為他的代表作;其他像《尋找一座島嶼》(1999)、《山海小城》(2000,以上二本為小說)、《海洋遊俠》(2001)、《大島小島》(2015)、《海童:一本漂流的想像誌》(2016)等,都深受文學研究者的好評;近期出版的《黑潮漂流》(2018),是他2016年執行「黑潮一○一漂流計畫」的海上壯遊記錄,文字和影像並行,波瀾壯闊的景象敘寫中有微視細筆,動人心弦。
廖鴻基的創作文本頻頻被選入中學國文課本,〈丁挽〉、〈飛魚〉、〈鬼頭刀〉、〈奶油鼻子〉、〈黑與白——虎鯨〉都是範文,帶領年輕孩子認識海洋和祂的子民,影響非常深遠。經評審委員會審議評定廖鴻基先生為第四十一屆吳三連獎文學獎散文類得獎人。
得獎感言
文/ 廖鴻基
二十多年前立志走向文學創作這條路時,心裡清楚,必須放棄些需求,必得承受些辛苦。專職寫作在台灣並不容易。感謝吳三連獎基金會,也趁這機會感謝台灣社會無論是政府或民間提供的多樣文學獎項。獲獎除了是文學成績的肯定,更是鼓舞文學創作者繼續往前邁進的實質獎勵。
上一屆文學獎得主之一,夏曼.藍波安先生,是台灣知名海洋文學作家,吳三連獎基金會在兩年前的40屆和今年的41屆,連續兩屆文學獎都頒給海洋文學創作者。這意義非比尋常。老天給台灣豐富且多元的海洋環境、海洋生態與海洋文化,堪稱「山海台灣」,吳三連獎連續兩屆肯定我們的海洋文學,這將有助於台灣社會突圍島國發展限制而有轉過頭來海闊天空的機會。夏曼.藍波安先生與我,我們是海域裡的文學耕耘者。
因為海洋書寫,我的腳跡和視角得以隨著出航船舶跨越海岸線,得以跟著我們的漁夫和船員一趟趟穿越海平線。海上航行時我常回頭張望,隔著粼粼波光看見那道蓊鬱高聳的山陵線依然如此清晰。航越一道道流界線後,我常攀著船舷觀看海上躍躍動人的各種魚類和鯨豚。
獲獎讓我更確定未來持續不輟且更多元的海洋書寫,相信也將鼓勵年輕世代,勇於跨出海岸線,追逐海平線,持續累積台灣向海探索的寬度與深度。

專訪

海洋苦行僧 廖鴻基
文/ 邱奕嵩
「與廖鴻基面對面談話時,他的眼睛是望向海洋的」,曾採訪過廖鴻基的新聞同業向我介紹這位海洋作家。沒錯,他對海平線另一端的風景總是充滿想像與探索的欲望,其實早在就學時期,他就是「不看黑板,都在看海」。
近30年來,他不斷探索,不斷創作,將其對海洋的愛戀,轉化為一部部的文學著作。至今,廖鴻基的著作超過20餘本,也獲獎無數,2019年更榮獲吳三連獎文學類得主的肯定。
在參加2019年法蘭克福書展前夕,廖鴻基提前來到台北。約訪當天下午一點零幾分,接到廖鴻基來電,他以平緩語氣的問我「邱先生,你快到了嗎?」
我疑惑著,莫非要臨時更改採訪時間或地點,然後緊張地再瞄一眼捷運車廂上的時間,再次確認後回應:「我們不是約兩點嗎?」
「現在不是兩點嗎?」啊!廖鴻基此時才發現,他看錯時間了。長年在海上的他,顯然不習慣受俗世的時間制約,他也經常浮潛到忘了時間。他在海上對時間的度量方式,實在令人好奇,或許這也正呼應了他曾說的:「自己的眼睛是從出海那一刻起,才睜開的。」
認識廖鴻基的關鍵字
對廖鴻基來說,只有在置身海洋才是真實的。因此,在35歲時逃離了俗世,成為討海人。當他適應海上顛簸之後,感受到海洋所回報的豐美,讓他大呼「暈船真的很值得!」
後來,他成立尋鯨小組、擔任海洋生態解說員,搭起民眾與鯨豚接觸的橋梁。1998年,他發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有系統地觀察海洋生態並進行鯨豚調查。因此,「鯨」與「黑潮」絕對是認識廖鴻基的關鍵字。他說:「我極不情願必須從書頁中來了解鯨。行船海洋,當我看到海上活生生的鯨,我的意識裡是看到了海洋的神秘與恢宏……」
2016年廖鴻基執行了「黑潮101漂流計畫」,他坐在膠筏上順著黑潮漂流,花了五天時間,從台東大武「漂流」到宜蘭蘇澳,大力支持此計畫的作家許悔之稱此動力為「地球的大動脈」。
廖鴻基已把鯨豚當成家人,他認為這是海神派來的親善使者,甚至他為其中一隻持續而主動與賞鯨船靠近,而且被黑潮夥伴取名為「花小香」的抹香鯨,發起「航向天邊——拜訪花小香500浬π計畫」。廖鴻基解釋「台灣東南延伸出去的呂宋群島跟台灣東北角延伸出去的琉球群島,與台灣本島,剛好形成一個π。」
這個開創性的海上計畫,廖鴻基形容是極具「突圍」的意義。
但即使與海洋的互動更趨緊密地互動,但關於女兒,可又是另一條長長的鴻溝,遲遲才跨越過去。長年在海上,廖鴻基疏離女兒的成長,女兒小時候也搞不懂父親在做什麼,小學時無法完整陳述父親的工作,只能回應「爸爸的辦公室在太平洋」。


女兒從不解、理解到和解
廖鴻基盼著女兒快點長大,能跟他一起航向波濤,「看看那鬆軟的藍色泥地裡長成的野豔驚奇」;但是,身為廖鴻基跟許多為人父者有著一樣的矛盾,又希望「時光若能停留,寧願妳永遠不識風濤,不必波折。」
廖鴻基不斷邀請女兒能一起出航,但在多次遭拒後,讓他挫折感愈來愈深……直到有一天,女兒忽然對他說:「爸,我想出海,和一位朋友……」。
這一刻,廖鴻基等了很久,他站在頂艙陽台解說員位置,認真地解說。「知道嗎,我在為妳解說。」廖鴻基心裡這麼想著,而此同時海浪加大,女兒男友的手臂,自然地環在女兒肩上。此時,廖鴻基終於明白:「啊!再多的航海經驗,也比不上近切護著妳的一條手臂;我的大海,如何也比不上那特地為妳圈起的臂彎。」
矛盾的父親,用海浪訴說他的心情「妳倚入他的胸懷;海浪也幾分嫉妒的恩愛。」
女兒Olbee在第一次登上賞鯨船見證父親為海洋所做的努力後,開始認真讀起父親的作品,也讀進父親的心。父女的心結解開之後,女兒還加入了廖鴻基第20本書《大島小島》的插畫工作,頗具有階段性的意義;後來《海童:一本漂流的想像誌》一書中,父女再次聯手的圖文創作,女兒一幅幅的畫作見證了父親為海而生,如同隨父親一起漂流,不只為父親而畫,更為自己而畫。

廖鴻基,《海天浮沉》(台北:聯合文學,2006)

廖鴻基,《飛魚.百合》(台北:有鹿文化,2010)

廖鴻基,《討海人》(台中:晨星,2017)
海洋教育的執著
這幾年,廖鴻基文學地位也普受肯定,2018年由《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台南市政府發行)策劃評選「當代台灣十大散文家」,他也名列其一,更與他的文學啟蒙老師——作家陳列齊名,讓他備感榮焉。陳列在廖鴻基出版第一本書《討海人》時,就在序文說道:「廖鴻基,在台灣文壇的出現,是一個異數。」
當年的異數,如今已在文壇發光發熱。廖鴻基形容自己是「爬樓梯」式的創作,未來除了持續散文創作外,也想跨界至長篇小說或劇本的寫作。
而對海洋教育的推廣,也是廖鴻基念孜孜前進的方向。今年7月廖鴻基出了一本科普書《16歲的海洋課》,搭起文學以外的另一座橋梁,讓島國子民有機會更認識海洋。他認為,教育是開門的工作,而海洋教育才有機會讓年輕人打開一扇寬敞的人生大海。
廖鴻基感嘆,「過去我們充滿太多對海洋的偏見」,媒體對海上意外的報導太誇大。他以獨木舟為例,翻船是司空見慣,只要做好準備,認識危險就能避開危險,獨木舟翻船可以毫髮無傷,而「騎腳踏車跌倒難免受傷」。因此,廖鴻基認為,冒險教育絕對有必要。
廖鴻基也進一步呼籲政府應該鬆綁海洋的限制,他批評即使在今天民主自由的台灣,還有許多海洋法令停留在戒嚴時期,「只有更開放,才有更多可能性」。
他認為,台灣的開放性與流動性,造就了多元的人文歷史以及生物的多樣性,也提供了豐厚的創作題材,在文學上,還有許多未開發的領域。廖鴻基鼓勵年輕人多朝這方面創作,以他執著的海洋文學為例,講來講去還是他與夏曼藍波安。而他與夏曼藍波安正是今年代表台灣參加法蘭克福書展的作家。
廖鴻基今年有機會在這個國際性書展分享他的創作,同時帶領德國讀者航向大海,駛進他的海洋文學世界。而無垠的海洋,也將不斷孕育廖鴻基更多作品,帶領讀者到更遙遠更遼闊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