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定書

林良材先生,1947年生,彰化縣二林鎮人,國立藝專美術科西畫組畢業。自出生便聾啞的林良材,只能靠眼睛和手語與外界溝通,必然經歷了一般正常人所不會也不可能有的磨難。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這些在生命裡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困阨,勢必使得他的藝術創作路途,更加艱難。這點,林良材從未向現實屈服,他具備了藝術家所可能遭遇的所有勞苦,依然一往直前的勇敢迎戰,從沒有退縮過。他的創作精神,不僅彰顯了從事藝術工作的堅定意志,也突顯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林良材在雕塑上的風格上,在系列中呈現了多元的主題,運用鐵這個單一的創作材料,深究它的表現潛力,將他數十年的創作,以一種一貫的風格元素,傳達出巨大的感人力量。他的風格,在虛實剛柔間,自在流轉,以輪廓線架構實體,給予觀者一個全新的視覺經驗;卻在意象上又如此的單純、簡練,同時飽含豐富的感情,讓人印象深刻。
在雕塑藝術之中,林良材是一個後發先至的創作者,他從原本的繪畫創作中,轉向雕塑,已是接近不惑之年。他選擇的創作材料,既有的鋼硬難馴,本就有相當的難度;從事創作所需的技術,又是另一個不易跨越的門檻;更不要說因為他的先天因素,所可能造成的學習障礙,讓創作這件事的難度更高。但林良材似乎未曾受到這些因素的干擾,在跨域學習同時創作的歷程中,很快地掌握到風格走向,達到一定的創作水準。在接下來數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他不斷地翻越他的創作高峰,在創作成就上,已然具備難以企及的典範。爰經評審委員會審議,評定林良材先生為第31屆吳三連獎藝術獎雕塑類得獎人。
得獎感言
透過妻子的筆述,得知獲得吳三連基金會藝術獎,內心甚感詫異同時無比興奮,因為在這個聲光刺激、言語掛帥的時代,對於一個「天生沉默」的創作者而言,吳三連基金會竟讓我的「寂靜吶喊」以桂冠之姿被社會大眾聽到。
天生聾啞,又出生在手語教育不普遍的年代,童年時光過得既寂寞又孤單,但是家人的鼓勵和師長的教誨,讓我得以跨過宿命的柵欄,在繪畫與雕塑創作領域裡看見生命的真善美,為殘缺的生命找到最完美的出口,謹藉此機會向他們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對我而言,「聽障」或許是上天的「特殊」恩寵;因為聽不到繁華世界的喧嘩之聲,讓心靈更寂靜清安而能心無旁鶩地專心創作。選用生鐵和銅為創作素材,使我有一種創作上的快感,因為從冰冷的材質,轉換成有生命的物體,並賦予柔軟的肌理,用肌肉的跳動表達內心的感情與雕塑造型之美,希望藉一件件隨時光流轉鏽蝕的作品,引領人們走入寂靜世界,聽見聲音。
隨著醫學科技的進步,身心障礙者能接受的治療與教育雖然相對提高,但國內為學前聽障者建立的口語教育資源少之又少,讓許多孩子錯失學習良機,「聽不到、說不出」的痛苦,讓他們在未來的學習與社會調適上都倍感困難,這些因先天缺憾而被忽略的孩子中,或許就有不少具備藝術天份的幼苗。
希望藉著這次的得獎,籲請政府及教育單位能重視身心障礙者的學前教育,同時與身心障礙的年輕藝術工作者共勉:無論造物者如何捏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在多元文化洗禮的現代社會,應該以更活潑、充滿自信的姿態,展現個人色彩與風格。
簡介
林良材的無聲世界和燦爛人生
文/呂東熹

「四十歲以前,以油彩作為主要的創作媒材;四十歲以後,以生鐵和銅板為媒材的雕塑世界,並以那些兼具柔情與剛毅的人體作品,驚艷藝壇」這是藝術界對林良材的評論,他不僅是台灣雕塑界的傳奇人物,他的奮鬥故事,更可鼓舞了許多身障同胞及一般人士。
林良材1947生於彰化縣二林鎮,一個叫做「外竹」的農村,父母都是務農出身,父親林萬奎並在當地農會擔任會計的工作,共有四個兄弟、三個姊妹,林良材排行老六,而且因為一出世,就是天生聾啞,在戰後的二林鄉下,政經不穩定的社會,林良材的父親仍為了讓他有好的教育,至少培養日後起碼的謀生能力,所以費心地為他安排適合的特殊教育。
當年,台灣尚未有啟聰學校,林良材10歲時,父親林萬奎只好送兒子到台南的盲啞學校就讀,學習唇語,三個月後,為了就近照顧,再轉到盲啞學校豐原分校,由於該校只有手語課程,剛開始,父親陪在一旁幫他翻譯,校方也調派三位手語老師加強教學。
由於聽障因素,多少影響年少林良材和同伴的關係,但在童年記憶裡,自小就喜歡塗塗寫寫,也讓他從中獲得許多樂趣與滿足,所以美術一直是林良材頗為自豪的科目;而鄉下恬淡的農村景緻,反而成為林良材用以治療失聰苦悶童年的良藥;而且因為這樣的生活經驗,他早期的繪畫,大多沉浸在鄉土寫實的風格裡,甚至出現宛如真物的超寫實作品,林良材曾說:「並非『自我』使我走上藝術之路,而是『自然』引我走上這條路的。」1968年,林良材進入國立藝專就讀,三年期間,他努力奠定自己的繪畫基礎,同時受教於國內繪畫界老前輩:追隨楊三郎、廖繼春、李梅樹學油畫,跟李澤藩習水彩,和洪瑞麟學習素描,其中,特別受到以人物為主的「野獸派」色彩大師廖繼春的影響,日後繪畫也多以人物為創作主題。1970年代,是台灣「外銷畫」最興盛的時期,透過臨摹外國圖片的油畫作品,大量銷往國外,藝專畢業後的林良材,為求自立更生,他開始和同學合作畫外銷畫,從1972年開始,長達八年的「外銷畫」生意,經常為了訂單加班到深夜,雖然他一有空閒,就會揹起畫架到戶外寫生,然而這也是相當苦悶的一段日子。


獲得家人的支持,林良材還需要克服語言溝通與外文的障礙,幸好他遇見此生影響他最深遠的人物—台大法文系的畢安生老師。1979年,林良材和幾個聾啞朋友在台北市農安街的咖啡廳聚會,原本在巴黎第七大學教書的畢安生,因為喜歡東方文化,自願到台灣大學當交換老師,他在咖啡廳看到林良材和朋友比手畫腳,覺得很好奇就過去搭訕。隔了幾天,林良材就請人打電話給畢安生說,想跟他學法文。
第一次遇到想學法文的聾啞人,畢安生非常驚訝:「我告訴他,這太困難了,可是我每說一個問題,他就告訴我,這可以解決,最後被他的堅持說服了。」林良材就這樣,跟畢安生學了三年多的法文,再透過畢安生幫忙寫推薦信、申請學校,幾經阻礙與挫折,最後比利時的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因為很欣賞林良材的作品,且認為聾啞人願意唸書很不簡單,就破例收了他。1984年,林良材以38歲高齡赴比利時留學,由於學校並沒有提供手語翻譯,聽覺障礙使得學習過程格外辛苦,幸好,大部分課程是創作課,聽不到老師上課內容的林良材,就用感覺,來揣摩老師的意思。留歐期間,林良材遇到比利時籍教授鼓勵他「以眼代耳」,為他開啟心靈世界的另一扇窗。
林良材留歐六年,白天作雕塑,晚上關在閣樓繪畫,為了賺學費,他幫雜誌社拍沙龍照,或到跳蚤市場、古董拍賣會尋寶,再轉賣給喜歡古玩的師友,1989年,他以第一名成績畢業,同時獲得比利時皇家美術學院獎,作品也被學校與布魯塞爾美術館典藏,1990年,獲選創作歐洲六四民主紀念碑「自由火炬」,贏得比利時藝壇的敬重與推崇。
在畢業同時,比利時已發聘書請林良材擔任助教,他也有意留在歐洲發展藝術事業,但當時和大哥林金耀感情深厚的林良材,經常請友人代撥電話回台問候,由於每次打電話找大哥都是姪女接聽,他開始起疑詢問得知,大哥在他出國三年後,已經病逝,家人擔心影響他的心情,不敢告知,在大哥未過世前,父親都是由他最信任的大哥照顧,因得知父親生病消息,1990年,創作歐洲六四民主紀念碑「自由火炬」之後,林良材便決定回到台灣。林良材在經營「外銷畫」生意期間,因迷上當時國內新興行業——古董店,閒來以逛古董店為樂,這項嗜好與專長,不但日後成為他在海外留學時的謀生法寶,在他回台開始埋首於嘗試用銅片塑造人體創作的同時,已近中年的林良材此時遇見了愛情,一個對藝術、古董都有相同喜好的妻子—張潔女士。
由於對古董鑑賞的嗜好,剛回台灣的林良材,每次看完展覽,就會到張潔女士所經營的古董店逛逛,透過筆談,發現兩人對於藝術感覺相當契合,在此同時,有聽障的林良材,每次申審展覽或聯絡事情都十分不便,張潔於是主動協助林良材處理聯絡等事務,回國沒多久的林良材,發現台灣的藝術環境,過度注重包裝,藝術家為了成名,文宣內容常遠勝作品,讓他十分失望,原本想再度回去歐洲的林良材,因與張潔的愛情,總算落地台灣。
在無聲的世界中,林良材以雙手、視覺及心靈觀察人間百態,透過一片片銅鐵,經由搥擊、燒灼、切割、扭轉,成為有生命力的藝術創作,不僅讓人「看」到寂靜世界的喧嘩與吶喊,也雕塑自己的生命厚度與寬度;而難能可貴的是,林良材的獨特藝術天賦,使得失聰的他,更能精準的將他內心深處的情感與生命觀照,做出最真切的詮釋;尤其他長期從內在的無聲世界面對外在的生存環境,他選擇踏實的,在高溫艱難的創作媒材,展現人的韌性與耐力,他可以說較一般人,更能自覺而直接地面對生命的局限性。 林良材除了獲得比利時皇家專業畫家頭銜,以及獲選創作歐洲六四民主紀念碑-自由火炬,目前作品曾獲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及布魯塞爾美術館、高雄美術館、台灣省立美術館等重要美術館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