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定書
巴代—未來台灣文學史不可或缺的重要作家
「三月是美麗的季節,尤其在東台灣卑南族大八六九部落山區的三月季節。翠綠遠景中,總有一塊塊淡了顏色的綠。像是水彩畫作時,不小心滴灑了些水珠在塗滿鮮豔色彩的畫紙上,慌張拿起桌布吸乾後,留下幾塊淡了的色痕。走進山區,才真切發現那些不翠綠鮮麗的色彩,原來是蟄伏一個冬季的野草香花,沒有明天似的恣意綻放。這區黃碎碎的一地,那塊藍點點的一片,還有紅的白的交雜競豔;蜂蝶這兒走來,那兒看看的評鑑著。整個山區展現著無比的生機與春意。」
上面這一段文字是出身卑南族的巴代在他的短篇小說〈薑路〉裡的文字,描述出台東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的風景,既寫實又美麗。他的大面積風景描述,往往能重現了台東山脈一帶無限的風光;像是一幅巨大的巴比松畫派的田園畫,準確地、精緻地、亮麗地展布在天地之間。
除了優秀的小說技巧以外,巴代是一個很有計畫的寫作者。自從2006年寫長篇小說以後,在短短3、4年之間,已經寫下了四本重要的長篇小說。這些作品都關係到了卑南族的歷史,將它們連綴起來後,就構成了一種「大河小說」,歷史時間超過了數百年!
《斯卡羅人》﹝2009年出版﹞是一本神話傳說作品。《笛鸛》(2007年出版)和《馬鐵路》(2010年出版)則企圖重現日治時代大正年間卑南族的大巴六九部落的歷史。《走過》﹝2010年出版﹞則書寫一個原住民在戰後國共衝突中所遭到的時代大悲劇命運。等於為國共戰爭期間被騙往中國大陸參戰的所有的無辜原住民青年立史立傳。
上述四本作品裡,除了保留歷史事件之外,舉凡卑南族的經濟生活、宗教信仰、巫術祭儀、階級分劃、戰鬥技術、打獵方法、母系風情……都被包含在小說中,實在是認知卑南族最好的教科書。
巴代還有更龐大的寫作計畫,可能還有10本左右的長篇小說要誕生。1
未來台灣文學史絕對不能沒有巴代,因為缺了巴代,卑南族的文學書寫差不多就變成空白,至少會變得模糊而荒涼,台灣文學就蒙受了嚴重的損失,這個損失將很難彌補。
基於他傑出的小說技術以及文學版圖不可或缺的地位,我們這次特別把吳三連文學獎頒給他!
1當中的一本長篇小說《白鹿之愛》已經在2012年7月由印刻出版社出版。
得獎感言
得獎,是個允諾
我在2005年動念想寫長篇小說,企圖以長篇小說特有的格局、篇幅以及容量,重新詮釋關於我的族群、部落在過往歷史事件所扮演的角色、立場與想法,重新建構、演繹各個時期的部落容顏。想為我的族群在被記錄的「歷史事件」中取得一定程度的「詮釋權」,並對處在現代社會令人窒息的生存條件下,族群適應的種種現象,爭取自我詮釋的「發聲權」。
這個想法,對於一個半路出家沒受過學院相關文學與歷史訓練的職業軍人而言,是相當冒險、可笑有些唐吉訶德似的過度浪漫,但對於感受族群命運迫近於黃昏窘境的卑南族人而言,我認為那是必須放手一搏的事。於是2006年2月我退伍離開職場,專心一意的從事我以為的寫作志業。
我常這麼想:與其將來假惺惺地感傷或矯情地悲嗆地自己失去了族群記憶,那般地令人作噁;我寧願現在就盡一切可能,不避諱自己語彙粗鄙貧乏,努力書寫關於我的族人如何在不同的歷史片段努力生活的情境;讓近百年不斷傳頌的口傳歷史,真正地生猛地躍動於字裡行間。我不能等到文字運用精純了、寫作技巧高超了再來書寫,因為到時,也許我已經衰老到只能為自己寫一篇具高度藝術價值的墓誌銘。但,我不願意,我怕對不起祖先給我識字與書寫的基本能力。這個信念,支撐了我一路寫到現在,而又勉勵自己一定得堅持到未來我失去記憶與行動自主能力為止。
我想吳三連文學獎的各位評審女士先生,以及基金會的董監事女士先生們,應然看到了我的決心與行動意志力,願意以這個獎項鼓勵並陪伴我繼續執筆奮戰;而我,無法粗俗的僅以「感謝」兩字,表達我的感激。但我允諾,我將揹負著「吳三連文學獎得主」的宗旨與莫大榮譽,持續創作三十部關於這個土地的長篇小說。
謝謝所有促成這件美好事宜發生的所有人。

專訪
以生命書寫,與文字共舞
文/利格拉樂.阿烏
我與巴代相遇,在他還是「林二郎」的時代,而且,還是拜網路所賜。
2000年前後,台灣原住民族的書寫還很熱鬧,有持續在文壇耕耘的老手不斷地推出新作,也有偶爾冒出的新秀讓人眼前一亮,就在某一天,我突然被網路上發表的短文章吸引了目光,坦白說,我已經忘記了那篇文字的內容,卻依稀記得當天心底的快樂,「啊!又有新的原住民寫手出現了呢!」我是如此記憶著,只是彼時的林二郎,還不脫軍人本質,文章總是方方正正、四平八穩,與行雲流水還有些距離,而他,正是後來的卑南族小說家-巴代。
此後,巴代的文章以驚人的創作速度出現在報章雜誌上,開始在原住民族的書寫世界裡嶄露頭角全速前進,彷彿在趕進度似的。
身為女性,我總是對於男性作家筆下的世界有些疑惑,尤其是原住民的男性作家,文中少見女性角色與其細膩的描述,說來其實這並不奇怪,畢竟男女有別,觀看世界的視野總有差異,也因此更確立我相信女性的故事必須由女性來書寫的意念;但巴代卻打破了我的執念,來自卑南族的他,不知道是否因為卑南族社會結構的關係,總是可以輕易便窺見了女性的某些特質,並細細地以文字表現出來,尤其是巴代筆下的眾女巫們,活靈活現地彷如眼前,讓人驚訝不已。
2002 年,一篇《山地眷村》讓巴代拿下「原住民文學獎」的報導文學首獎,也拉近了我和巴代的關係,因為這篇報導文學真實的敘述了原住民與外省人之間的千絲萬縷,幾乎就是我幼時生活的再現,也呼應了許多原住民與外省混血二代的背景;不過幾年的時間,巴代寫作的功力進步神速,尤其是其穩定的質與量令人無法忽視,直到多年以後我才知曉,原來他是以嚴謹的自我要求和密集的田野調查,建構出一套幾近軍職態度的書寫生活。
但是,巴代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了;2007年長篇小說《笛鸛:大巴六九部落系列之大正年間(上)》的出版,著實嚇壞了不少人,因為這樣一本具有力量的歷史小說,真的讓巴代給寫出來了,而這不過是巴代發出豪語裡的第一部罷了!《笛鸛》同時在台灣文壇和原住民族文學圈裡投下了震撼彈,當時的原住民族文學的書寫正從極盛時期稍歇,不如2000年前後那般精彩,維持固定產量的大多都是已經書寫多年的老寫手們,新血遲遲未生,要不就是質有待提升、要不就是產量不足,不少早期觀察原住民族文學的研究者提出憂心,期盼更多的原住民可以投入創作行列。
而對於台灣文壇而言,巴代的這部歷史小說,也完全顛覆了台灣文學的書寫,硬是寫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書中充滿了神話、部落傳說、巫術、傳統領域爭戰等等卑南族元素,以及過往在台灣文學中少見了軍事戰略的運用,這些不是想像裡才會出現的科幻與虛擬,而是真實存在的族群與其後代,地景人物俱在,卻又在在都讓人似在閱讀一本翻譯小說,因為,那實在太不像我們所知曉的台灣、學術中的原住民族了。
之後巴代陸續又在2009年出版了長篇小說《斯卡羅人》、2010年的《走過:一個台籍原住民老兵的故事》、同年的長篇小說《馬鐵路:大巴六九部落系列之大正年間(下)》等書,此時,當年發出豪語的巴代已逐步實踐他的承諾,而他筆下的卑南書寫世界日漸成形;巴代自己曾經說過:「希望社會大眾能夠試著去欣賞、理解原住民部落在『正史』以外的風燦傳說的『野史』,或許若干年後,我真正的會成了一個部落『稗官』也說不定!」但若是認真看過巴代一系列的長篇小說之後,不難發現,其實他的企圖心何僅如此,巴代在建構的正是由自己書寫、有部落靈魂和族群觀點的「歷史小說」啊!
最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文字世界裡努力不懈的巴代,在多年前因為身體的因素,僅剩下一隻眼睛的視力,每每想到這件事情,就讓我感到格外心疼與不捨,是甚麼樣的毅力支撐著他維持平均每年一本書的書寫質量?巴代簡直就是以生命在書寫。
繼去年出版《白鹿之愛》之後,我知道巴代手中的書寫計畫仍有好長的名單,除小說之外,他還即將開始嘗試創作史詩,再除卻這些,他更有卑南族母語的詞彙語典、歌謠等資料在蒐集中,將不會再有人懷疑巴代當年的豪語了,因為這些計畫都已經實現或正在實現中,榮獲「吳三連文學獎」,巴代當之無愧呀!對了,如果有人認為巴代的這些歷史小說與巨夢看來很嚴肅,因此而以為他必定是個不苟言笑的人,那麼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巴代是個極其會說笑話的卑南族男人,而且還長的頗帥,這些後話就當作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之詞吧,如此將會激勵巴代寫出更多更精彩的小說以饗閱讀者。

(台北:山海文化,2008)


巴代,《白鹿之愛》(台北:印刻,2012)